在近期廣為各界矚目的政制發展諮詢工作中，澳門廣大民衆充分發揚民主和行使表達自由權，為特區政府提供了各種有益的參考意見及建議，眞正體現出“澳人治澳”和高度自治的主人翁精神。由於現行諮詢工作採用匿名制（不要求民衆提供眞實身份證明），引致少數人士質疑統計結果，認為政制發展諮詢意見摻有大量“水份”，指當局未核實發表意見者身份，乃至外勞、旅客、兒童均能表達意見，做法不合理且近於兒戲，政府須考慮改以實名制（亦即要求提供眞實身份證明或相關資訊）開展諮詢工作。

在筆者看來，政制發展諮詢工作中出現上述質疑者指斥的個別現象，是通過匿名制方式保障民衆行使表達自由的必然代價，是可以從制度上修復和技術上防範的。但如果為避免這類現象而改行實名制，我們將要為此承擔更大的社會成本，付出更多的政治代價，卻未必能比匿名制收穫更多眞實有效的諮詢意見或建議。因此，政制諮詢不宜採用實名制，應優化和完善現行的匿名制。

應當指出，匿名制並不排斥民衆提供眞實資訊，但也決不強制民衆必須提供眞實資訊，僅僅是賦予民衆以充分自由的選擇機會。旣可以提供全部或部分資訊，也可以不提供任何資訊，無論怎樣皆不影響民衆行使表達自由的權利，使匿名制比實名制更具有彈性自由的空間。但如果改行實名制，則不僅要求民衆提供眞實身份證明，且須針對提供虛假資訊或拒絕提供資訊者作出相應的處理措施，否則實名制無以為繼，形同虛設。如果對比匿名制和實名制，我們可以看到匿名制具有更大的比較優勢。

首先，匿名制能夠更好地便利民衆有效參與政制諮詢活動。就各國的民主實踐而言，民衆有效參與政制諮詢活動需要的基本條件是：能夠在政府與民衆之間建立行之有效的溝通管道和活動舞台，給予民衆自由發言和免予承擔言論責任的均等機會。以此檢視互相對立的匿名制和實名制，不難看到匿名制在這兩方面都具有比較優勢。匿名制之所以更方便民衆與政府溝通，原因在於民衆無須向政府登記實名制所需的個人相關資訊時，充分表達自我的權利空間就變得更加廣闊。鑒於此，世界各國無論牽涉哪方面的民意調查工作，無不採用匿名制。澳門政府在此次政制諮詢工作中，遵照國際慣例採用匿名制也就在情理之中。

其次，匿名制能夠更好地保障民衆充分參與政制諮詢活動。諮詢活動應當給予所有民衆以平等、公開和透明的表達自由機會，而無需讓他們顧慮言論發表之後有否及應否承擔相應的責任。這是匿名制之下確保“暢所欲言”局面的前提。然而，改行實名制將使每個發言者的個人資訊成為政府掌控的資訊，發言就不再是充分行使表達自由的權利，變成一種應對政府承擔言論責任的義務。在這種狀況之下，不可能再有人人發言且暢所欲言的自由，僅僅只可能是一部分活躍人士在發言。這是不能眞正體現民主的社會價値的，反而會在客觀上形成少數發言者以“民主”之名“挾己見以令天下”，使外界以為這就是全部的民聲。這是倡言改行實名制者必須全面審愼考慮到的一個問題。

再者，匿名制能夠更好地降低政制諮詢工作的社會成本。由於政制諮詢工作在本質上是搜集整理意見的民意調查，不同於像投票選舉之類行使民主政治權利的政治活動，因而不必設定諸如是否持有澳門永久居民或非永久居民身份證的身份限制，也不必設定其是否已滿十八周歲之類的年齡限制，或是其他任何方面的權利限制。鑒於面向整個澳門社會的諮詢工作紛繁複雜，選擇匿名制可節省對於身份、年齡、性別、文化程度、宗敎信仰及其它任何個人資訊的登記、查核與個人資訊保護等方面的工作量，實名制卻需要在上述方面做好相應的工作。實際上，即使是採用匿名制開展諮詢工作，政府相關部門就已為此投入了極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倘如改行實名制，則無論是民衆登記個人實名資訊，還是政府部門核查民衆實名資料，諸多新增環節將使現有的工作量劇增數倍，無疑大大增加了不必要的社會成本。

第四，實名制未必能克服匿名制的窘境，自身潛藏的弊端卻更大且更難根除。匿名制固然容易導致一些人士濫用表達自由“灌水”，但實名制在匱乏足夠完備的監控機制時，也很容易出現“灌水”，且結果更具有蒙蔽性和欺騙性。相比匿名制之下少數人的“灌水”，實名制可能引致的類似後果是更為嚴重和更應該警惕的。這種狀況必然是背離了民主眞諦的，也破壞了表達自由的權利基礎。由此即使得出民意調查的結果，其可信度和代表性也都大可質疑。另一方面，基於實名制帶來的言論責任（至少它是以一種“心理壓力”的方式存在），改行實名制必將導致相當一批人士不再主動發言，另一些以實名發言者卻在積極地操控民意。無論哪一種狀況，都是實名制自身難以根除的潛藏的弊端。倡言實名制者，對此不可視而不見。

總之，澳門政制發展諮詢工作事關澳門政制發展前景，一切愛國愛澳的人士都有權利積極參與討論。雖然匿名制並非盡善盡美，但兩害相權之下採用匿名制，才可能讓所有民衆都獲得盡可能充分的表達自由空間。政制發展諮詢工作的當務之急，並不是基於匿名制引致若干問題之後改行實名制，而是在進一步弘揚現代民主觀念、自由觀念和權利觀念的基礎上，使闔澳民衆更深刻地意識到“澳人治澳”和高度自治的基本精神，從而更積極主動地行使參政議政的法定權利。在全力打造“陽光政府”的進程中，相關部門尤應保持審愼和理智，認眞對待一切質疑意見及建議，藉此檢視和完善公共政策諮詢工作，使特區政制發展獲得更好的社會基礎。

劉    倩 （澳門大學法學博士）